Imagined Communities: 中文 版

帝國╱臺灣
在這場演講的開端,我必須先承認我感到緊張而尷尬。我確信在座各位大多已經知道,儘管我出生於昆明,而且我的父親能夠流暢無礙地聽、說、書寫以及閱讀中文,但是我本人對於中國、臺灣、日本卻極端無知,而且也不懂這些地區的語言。因此之故,我希望各位能夠諒解我在以下的發言中所犯的錯誤,以及所做的種種預設。以下我想提出的看法的靈感,得之於兩個來源。第一個來源是近年來在歐洲、北美、俄羅斯、中東等地學術界對「帝國」這個概念,以及對於約略從1750 年至今這段時間內各主要的世界性帝國的實踐經驗之比較,重新產生了興趣。這種對帝國的興趣有部分是衍生自近年來歷任美國政府的作為,以及如何將美國這種洋洋自得的全球性支配加以理論化的問題。有些保守的美國學者現在對美利堅帝國的理念──他們指的當然是良性的帝國──公然引以為傲,以為這意味著美國在國際地位上的上升。另外還有部分則是衍生自民族主義的目的論式的威信(teleological prestige)的普遍衰退。●1

在超過一世紀以上的時間之中,民族主義一直被廣泛地視為人類邁向後帝國時代的一個嶄新的、更美好的、更和平的世界的一大步。然而誠如霍布斯邦(Eric Hobsbawm)在他的著作當中所呈現的,民族主義成為普世規範的二十世紀,無疑地也是人類史上最充滿暴力的、最具毀滅性的世紀。從這個觀點之中,出現了一種將帝國美化,而且在某些地方,甚至還對帝國感到懷舊的思考傾向。在那些現在已經變成小國,但是曾經是世界級大國的歐洲國家當中,這種傾向最強。最好的例子是英國與法國,以及俄羅斯──如果我們將它視為歐洲的一部分的話。不過,在中國這種傾向也越來越明顯可見了。在那裡,大量的知識和國家宣傳現在被專門用來歌頌那些在三十年前還被蔑視為殘暴剝削的壓迫者的帝王。如果在未來的二十年當中,我們在日本也看到對舊日本帝國的某些面向越來越公開的讚美,我也不會感到太驚訝。

特別是在當「全球化」的學術流行在知識上的動力開始枯竭的時刻,這種對帝國美化與懷舊的現象,不論就歷史或當代的角度而言,確實都是饒富趣味的。我靈感的另一個來源,是我的朋友吳叡人最近寫的一篇關於臺灣民族主義的起源與發展的傑出博士論文──我相信這篇論文很快就會被出版的。這篇論文當中的一部分,對於在1868年到1945年之間出現的日本帝國的特殊性,做了高度複雜細緻的討論,而且這個討論,同樣也是在比較的脈絡中進行的。

不管對哪一種的歐洲人而言,最初,而且最偉大的帝國,就是羅馬帝國。在它的全盛期,羅馬帝國的領土延伸四千英里以上,涵蓋了從今天的蘇格蘭南境到今天的埃及最南端,以及從今天的大西洋岸的摩洛哥到波斯灣與裏海之間的地域,並且控制了整個廣袤的地中海的周緣地帶。這個帝國也以各種不同的形狀和大小,從西元一世紀初開始持續存在,一直到十五世紀中葉為止。在歐洲,從來沒有出現任何堪與羅馬帝國的遼闊疆域與穩定性相比擬的其他國家或政治體。然而,認為羅馬帝國既然是一個「帝國」,因此必然擁有一個「皇帝」的這種想法,其實是在羅馬帝國這個實體本身已經出現而且存在很久之後,才開始發展出來的比較晚近的思考方式。

這種思考方式也反映了歐洲思想之逐漸趨於抽象化,以及形式化羅馬法的驚人發展所產生的,至今仍然極端強大的影響力。不過,在古拉丁文裡面,我們或許可以說impeirum這個字──也就是「統治」的意思──的第一個字母是用小寫表示的,而且附屬於用大寫表示的Imperator──統治者本人──這個字之上。一個特定的Imperator只要活著就不會變更,但是他「統治」下的疆域卻隨時可變。Imperator 這個頭銜在今天被翻譯成「皇帝」(Emperor),但它最初意指軍事的統治者──事實上和日文所謂「將軍」差距不遠。(羅馬帝國的)第一個君主奧古斯都(不稱王而)採用了這個頭銜,以表示對羅馬的共和主義傳統的敬意,因為在他之前的數世紀中羅馬從未有過一個「王」(rex/king)。因此從起源而論,Emperor是王(king)的對立面。

然而在奧古斯都死後,他的子孫將他神格化,而時日一久,Emperor遂逐漸開始意指較任何王都要偉大崇高的半人半神的統治者(即今天所謂的皇帝)。而事實上,在羅馬皇帝的統治下,特別在今天的中東地區,確實存在為數眾多在位的王,而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皇帝這個關鍵性的身分於是變成一種特殊的超級國王(super king)的地位。每一種歐洲語言當中都有意指「王」的語彙,但是在這些語言當中我們卻完全找不到相當於「皇帝」的本地語彙。要發現這個字我們非到拉丁文去找不可。

此外,想成為皇帝,而且讓這個地位被接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法國要到1804 年拿破崙稱帝才有第一個皇帝,而英國則要等到十九世紀後半的中期,當維多利亞成為印度女皇之時。當國際傳播與競爭與日俱增─尤其是進入十九世紀之後,「皇帝制」(emperorship)遂擴散到全球各地。 中國人或許尊崇獨一無二的「天子」,但是只要出了中國境外,這個稱呼就變得讓人無法理解或者很可笑。日本人或許尊崇天照大神後裔的天皇,但是一旦出了日本境外就從來沒人聽說過天照大神,而且就算有人聽過,他們也只會覺得這是怪誕的迷信。在世界上國王仍多如過江之鯽的年代,面對著中國或日本的統治者有可能成為(眾多國王當中的一員的)中國國王或日本國王的可能性之時,中國和日本的領導者們堅持他們的統治者非叫做皇帝不可。(與此相同的身分意識,炮製了那個更滑稽的「大元帥」(Generalissimo)──不只是元帥而已──蔣介石。)●2暹羅、波斯、尼泊爾和埃及可就沒法這麼幹了──在國際上,他們的統治者只能維持著國王的身分。

想像的共同體是美國學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創造來分析民族主義的概念。想像的共同體不同於(基於實踐的理由,不可能是)現實共同體,現實共同體是建立在成員之間每日面對面的互動。安德森相信民族是社會建構的共同體,是由認知他們自己是團體一份子的人們之想像所建構而成。[1]:6–7

安德森的著作《想像的共同體》,在這本書中他深入說明這個概念,這本書首先在1983年初出版,並在1991年再版,在2006年進一步再版。

起源编辑

根據安德森的說法,想像共同體的創造之所以成為可能,是由於「印刷資本主義」。資本主義企業家為了最大限度地增加銷售量,用他們的本地語言出版他們的書籍和媒體,取代了過去像是拉丁文之類的書面語言,讓没有学习过拉丁文等的當地普通人得以理解。其結果是,使用各種本地方言的讀者得以通过书面语言理解原本因使用其他方言而難以相互交流的人,而浮現共同的論述。安德森論證第一波歐洲民族國家就是從他們的民族印刷語言周邊形成。

民族主義與想像的共同體编辑

根據安德森想像共同體的理論,民族主義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大量白話讀寫,對於特定書面語言(像是拉丁文)的特權使用重要性逐漸下降;白話讀寫運動廢除了神權以及世襲君主統治的觀念;印刷出版資本主義的出現(「資本主義的聚斂以及印刷技術…曆法、時計以及語言的標準化體現在書籍以及日報的出版上」)—工業革命的開始伴隨著所有現象的發生。

當安德森試圖定義民族主義時,他指出了三個弔詭:

  1. 民族在歷史學家眼中的客觀現代性 vs. 民族在民族主義者眼中的主觀古代性;
  2. 民族性作為社會文化概念的形式普遍性 vs. 其具体表现的不可救药的特殊性;以及,
  3. 民族主義的政治力量 vs. 民族主義在哲學上的匱乏甚至是不融貫。

安德森談到無名士兵之墓作為民族主義的例子。無論這個無名士兵之墓是空的,或者有未知的殘骸,個別的民族都支持這類型的紀念館,並聲稱這個戰士是屬於他們的。無論這個無名士兵的實際來源是什麼,這個民族已經將他們的想像共同體寄託在這些無名士兵之上。

民族作為想像的共同體编辑

安德森定義民族為一個想像的共同體。[1]就像安德森所指出的,民族之所以:「是想像的,是因為即使在最小的民族的成員,也從來不認識他們的大多數同胞,並和他們相遇,甚至聽說過他們,然而,他們相互連結的意象卻活在他們的心中。」[1]共同體的成員可能永遠不會面對面認識每一個其他成員。然而,他們卻可能有相似的利益,或者識別他們自己為相同民族的一份子。民族成員在他們心中存在親密的心理意象:例如,當你的「想像共同體」參與像是奧林匹克比賽之類的較大型的事件時,你會與你其他的民族成員分享作為同一民族的感覺。 最後,民族是一個共同體,是因為,

儘管在每個民族內部可能存在普遍的不平等及剝削,民族總是被想像成一個深刻的、平等的同志情誼。最終,正是這種友愛關係在過去兩個世紀中,驅使數以百萬計的人們甘願為民族,去屠殺或從容赴死。[1]

內容及影響编辑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之所以提出他的理論是因為他感覺無論是馬克思主義還是自由主義的理論都無法充分解釋民族主義。 安德斯順著厄內斯特·蓋爾納以及艾瑞克·霍布斯邦的腳步落入「歷史論者」或「現代論者」的民族主義學派,他假定民族以及民族主義是現代性的產物,而且是作為經濟及政治目的的手段而被創造出來。該學派與原生論者對立,原生論相信民族是自早期的人類歷史就已經存在。想像的共同體,與愛德華·薩伊德想像地域的概念相提並論 ,可以被看成是社會建構論的一個類型。

與蓋爾納及霍布斯邦對比,安德森不對民族主義的觀念懷有敵意,他也不認為民族主義在全球化的世界裡是陳舊的事物。 安德森認為民族主義中的烏托邦元素是有價值的。[2]

根據 Harald Bauder,想像共同體的概念仍然高度與民族國家框架的當代語境相關,並明確地表達與國內或國外政策有關的認同,像是對於移民或遷移政策的認同。[3]根據 Euan Hague:「安德森之民族作為想像共同體的概念已經變成(在他書中所呈現的)回顧地域思想的標準。」[4]

即便「想像的共同體」這個術語是被創造用來特別談論有關民族主義的,但它現在被使用的更廣泛,幾乎與「利益共同體」的概念模糊不分。例如,「想像的共同體」可以被用來指涉基於性傾向的共同體[5],或者全球風險因素的覺醒[6]。

參考資料编辑

  1. ^ 1.0 1.1 1.2 1.3 Anderson, Benedict R. O'G. 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 Revised and extended. London: Verso. 1991: 6–7 [5 September 2010]. ISBN 978-0-86091-546-1. (原始内容存档于2021-02-26).
  2. ^ Interview with Benedict Anderson by Lorenz Khazaleh (页面存档备份,存于互联网档案馆), University of Oslo website
  3. ^ Bauder, H. (2011) Immigration Dialectic: Imagining Community, Economy and Nation.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页码请求]
  4. ^ Benedict Anderson (PDF). [15 December 2015]. (原始内容存档 (PDF)于2015-04-14).
  5. ^ Ross, C. (2012). Imagined communities: initiatives around LGBTQ ageing in Italy. Modern Italy, 17(4), 449-464. doi:10.1080/13532944.2012.706997
  6. ^ Beck, U 2011, "Cosmopolitanism as Imagined Communities of Global Risk", American Behavioral Scientist, 55, 10, pp. 1346-1361, Academic Search Complete, EBSCOhost, viewed 2 February 2013.

外部連結编辑

  • 本土香港──誰想像的共同體? - 陳婉容(页面存档备份,存于互联网档案馆)